第一百五十七章 帷幕拉开

    连绵的暴雨敲击着窗子，在玻璃上留下一条又一条雨痕，它们四散又汇集，就好像悬置于船舷之上，被渔民慢慢收紧的捕网。

    林间看向房间内的劳伦斯父子，脸色有些难看。

    此刻呈现在视野里的景象分外诡谲。

    一老一少的脸上，皮肤正在一片一片剥落，但却没有鲜血流出，也未曾露出下面的肌肉组织。

    二人如出一辙的粗犷面容上，开始长出了一片片青灰色的鱼鳞，慢慢的，他们的双眼开始突出，瞳仁变得细如针尖，眼白则是布满了绽开的血丝，就好像那些在岸上搁浅的死鱼。

    在他们的颈部，随着一声皮肤绽裂的声音响起，破开了几个狭长的口子，就如同被利器划开一般，只是未曾流血，只有透明的黏液附着于伤口的边缘，此刻正如同鱼鳃一般，不断开合着。

    肌肉隆起，手指粘连，身上裹着恶心的黏液。

    林间对这种生物的样貌特征并不陌生，在古格号上，他还手刃过一只大号的深潜者。

    这些大衮的信徒在很多年之前，曾经在岸上留下过自己的血脉，长相与人类无异，但随着世系的变迭，深潜者后代们的血缘也越来越淡薄，只有那些经常出海的渔民与水手，才偶尔会在海洋之上回想起属于自己先祖的古老记忆——海洋自始至终，都是他们的家园。

    有些具备深潜者血脉的渔民，在海上生活之中会受到同族的异性深潜者的吸引，从而与她们产生一段感情。

    与用作灯油的人鱼和歌声动听的塞壬不一样，这种生活在海洋之中的深潜者只能勉强说具有人形，却没有其他人类女性的特征，这样的交媾，被视作是禁忌的，渎神的，不为人所接受的。

    老威利曾经是远洋航船上的水手，后来一场海难，让他流落到了一个荒岛之上，直到半年后，才被一艘迷失了航线的商船发现，没有人知道当时的他是怎么活下来的。

    岛上荒无人烟，也没有动物与水源，捕鱼又是一件很麻烦的事。

    大家把这件事归结为风暴之身的神迹。

    在获救之后，老威利就不再愿意出海，而是在罗克城附近的海域当了渔民，他总是独来独往一个人，性格也古怪，直到三年之后，他不懂从哪儿带回了一个三岁的孩子。

    也就是现在的卡尔劳伦斯。

    通过方才的闲聊与从卡尔那得来的信息，林间模模糊糊拼凑出了一个真相。

    老威利是一个具有深潜者血脉的渔民，而他的妻子，卡尔的母亲，则是一个原生的深潜者。

    难怪他对此讳莫如深，也难怪身为海员，他却早早脱离了风暴教会，并且不愿意向其寻求帮助。

    拥有着深潜者血脉的人类，在某些特殊情况下，会返祖并回到自己的族群之中，脱皮，幻觉，低温，是常见的伴生症状。

    两个人的血脉，都在这一场暴雨之中苏醒了。

    这是林间第一次亲眼看见人类向深潜者转变，即便他心理素质极为强大，此刻也有些错愕。

    可怕也就那么一回事儿，就是两个长着鱼头的怪物从人皮里爬了出来而已，把他们想象成真人版的海绵宝宝就好了。

    主要是太恶心了。

    还好来的时候没吃什么东西，要不然还亏了一顿饭。

    林间耷拉着眼睛，脖子上的项链落到了手中，手指不断摩挲着。

    这些天的历程让他感觉到体内的超凡特性又多了许多，与此同时，千机棍也鸡犬升天，能变换的形态变得愈发精致，非常方便携带。

    吼，已经彻底变成鱼头怪物的渔夫父子向着林间扑了过来，林间轻巧的避开，手里头突兀的出现了一把短剑，但很快，那把短剑又变成了锤子的形状，其上一点光芒都未曾覆盖，仅仅是单纯的变形，并未变成动用灵力的武器。

    普通的深潜者也就比正常成年人稍微强壮一些，而且这种深海种族的实力，是随着岁月的流逝而增长的，刚刚返祖的深潜者，力量的加成可以说是微乎其微，即便是雷雨天，最多也是耐打一点而已。

    此刻的父子俩，在林间的面前，有如刚刚出生的孩童。

    倒不是林间动了什么恻隐之心，在古格号上，从弗朗西斯的航海图志上，他得知即便已经变成了鱼形，但在暴雨过后，他们或许还有恢复人形的可能。

    林间这样想着，接连两个瞬步，分别挪移到父子二人的身后，拿着小锤子轻轻一打，就把他们敲晕了。

    看着两个倒地的鱼头人，林间有些烦恼，这件委托应该算是完成了吧，问题是怎么写结案说明？钱还结不结了？.

    窗外的雨势渐急，林间叹了口气，走到窗边，眼神突然一滞，密集而又厚重的雨帘之下，有许多东西正在奔跑着，它们有些来自民居之中，身上还穿着衣服，显然刚产生变化不久，有些则是身无寸缕，手上与头上缠绕这本地特有的弧形海草，似乎刚从海里爬出来。

    林间抽了一口气。

    事情大条了啊，林间突然想起弗朗西斯写来的信，这难道就是他所提到的灾难？

    大部分渔民身上都有那么一丝丝深潜者的血脉，或者说，具备这样特性的人比较容易成为海上工作者，但通常情况下，除非受到极大的刺激，返祖的情况很难出现。

    劳伦斯父子的遭遇，或许还能被称作是个例从而得到解释，那这些又是怎么回事？

    集体基因变异了？

    我现在上的话算不算见义勇为？能不能拿到奖金？

    就在思考的时候，林间突然感觉胸口传来一阵悸动，某一根看不见的丝线，此刻正在剧烈的抖动着。

    他没来由得感觉到一股惊惶与滞涩，就好像什么重要的东西在渐渐消失。

    那是莉莉姆的呼唤。

    她现在遇到了危险，正在向自己求助。

    林间捂住心口，直接打开窗户跳了出去，一脚踹开了几只注意到了自己，扑了过来的深潜者，冲破雨帘，奔向了那个冥冥之中的方向。

    .

    半个小时前。

    霍顿庄园。

    「我来到此处，并不是为了遗产，而是为了复仇。」

    莉莉姆的话音刚落，众人的目光便自发的向着庞特霍顿聚集。

    和传闻一样，霍顿家族的女儿消失多年，又重新回来，果然是要上演一场公主复仇记。

    当年的那起血案疑点重重，虽然特调科最终给出的调查结果是——庄园里的人被禁忌物的恶意感染，所以自相残杀而死。

    可为什么霍顿庄园之中会出现一个禁忌物？

    当年的霍顿家族，虽然没有现在这般繁荣与富庶，但因为慷慨的投资，也结识过不少教会中的超凡者，如果遇到无法解决的问题，想要寻求帮助是一件很容易的事，又怎么会等到禁忌物将庄园内的所有人都感染，这和自杀有什么区别？

    除非有人暗中谋划了一切，而这个人，一定得是亲密的，不受怀疑的，并且能随时出入霍顿庄园的。

    可谁将从此事之中获益呢？

    毫无疑问，当然是身为第二继承人的庞特霍顿先生。

    尽管几年后，执掌了霍顿家族大权的他用自己良好的品格，超前的眼光，以及令人惊艳的发明天赋堵上了所有人的嘴，但这样的猜想终究是在人们的心中留下了难以磨灭的痕迹。

    此刻莉莉姆说出这件事，那个念头就不受控制的跳了出来。

    庞特霍顿，这一切难道都是你的谋划？

    庞特霍顿看向了莉莉姆，嘴角轻轻翘了起来，「复仇？向谁复仇？当年的事情已经被定性了，这只不过是一场意外罢了，莉莉姆，我知道你的内心很难过，甚至根本无法面对这件事情，但这也并不是你能在这种场合失态的理由。」

    莉莉姆毫不畏惧的紧盯着庞特的眼睛：「当年的那个木偶，并不是我的父亲随便买的，而是你给了他，让他藏起来，说到生日的时候再给我一个惊喜，你早就知道，那会带来什么样的灾难。」

    「证据呢？现在已经不同往昔了，如果你想要指控一个人，必须要提供相应的证据，否则，我也可以说你是因为觊觎目前霍顿家族的资产规模或者是因为对于我的不满而存心污蔑，才编出了这样的胡话。」

    庞特的声音幽幽，如同恶魔的低语，「莉莉姆，我知道你消失的这些年，日子过得并不好。

    「在贫民窟里的生活，难免让你沾染了一些坏习气，甚至连诚实这种美好品格都慢慢淡去，但我答应你，身为你的叔叔，我会让你过上好的生活。」

    「说到底，我并不在意霍顿家族拥有多少财产，这些对于我而言并没有多大的区别，我只是希望我们发明与制造出来的东西，能在这个时代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并成为将之向前推进的燃料。」

    「我需要执掌这艘巨轮的方向盘，而你只需要在上面做一个头等舱的乘客，欣赏海面上的美景即可。」

    「如果我有证据呢？假如有人看过你的日记呢？」莉莉姆看向了庞特身后，大厅的某个入口，「玛格丽特婶婶。」

    庞特猛然转头。

    自己的妻子，那位疯疯癫癫的玛格丽特夫人此刻正站在那里，用仇恨的眼神看着他。

    玛格丽特是个聪慧的女人，虽然当年庞特并未将一切告诉他，但从庞特阻止她参加那场血色宴会这件事，她逐渐拼凑出了事实的真相，一切都和自己的丈夫有着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

    朝夕相处的枕边人突然变成了害死全家的凶手，野心勃勃的阴谋家，这样的精神压力慢慢压垮了她的神经，让她变得无比恐惧。

    但那时候的她，还没有疯，直到她暗自调查庞特的所作所为，找到了庞特的日记，却又被抓了个正着，而后便是无休止的折磨。

    不知道是出于夫妻之间的感情还是为了彰显自己的仁慈与宽容，在外人面前，庞特对她总是很好，只有当大门关紧，他才会显露出来他的另一面。

    玛格丽特还知道，在庄园底下，有一间地下室，里面放着许多人体标本，而庞特在情绪激动的时候，便常常会在那里待上很久。

    他才是那个精神最不正常的！

    「玛格丽特，你有什么话要说吗？」

    出乎意料的，庞特霍顿反而先开了口。

    玛格丽特刚要控诉他的罪证，却发现庞特的眼中闪过一道紫色的光芒，这些年的经历一下子全部涌了出来，恐惧让她浑身瘫软，她想要开口，却感觉脖子被扼住了一般，张着嘴，连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无形的力量在慢慢攥紧，此刻，玛格丽特成为了真正的掌中之物。

    庞特的眼眸低垂了下去，那股力量才陡然消失，他敲了敲椅子的把手，那是往日他毒打过玛格丽特背后的常见动作。

    「我……我什么都不知道。」

    玛格丽特说。

    「看见了吧，这算是什么证据？先不说我的妻子是否能有正常的判断能力，她的话能否作为法庭上的依据，现在她根本什么都不知道，莉莉姆，你让叔叔很失望。」

    庞特将背部靠在了椅子上，拿起了一杯红茶，小口啜饮着。

    莉莉姆轻轻摇了摇头，她看向无力的坐在地上，双眼失神，嘴里一直嘟囔着「我不知道」「我不知道」的玛格丽特婶婶，眼里闪过一丝不忍。

    她走到玛格丽特的身边，伸出手将她扶起，她的手上有一道淡淡的青色光辉闪过，再度伸出手的时候，手上已经多出了一本书。

    庞特的眼里露出一丝错愕，那正是曾经被玛格丽特阅读过，后来又被自己销毁了的日记。

    它又怎么会出现在这里，自己明明是亲眼看到它化成了灰烬的啊。

    随着莉莉姆打开书页，阅读出声，庞特脸上的惊色也越来越浓重。

    「7月11日，我和哥哥吵了一架，他对于我提出的关于组建魔动机械工厂的想法嗤之以鼻，他认为现在我们应当扩大我们原本的产业，如果贸然转型，不但有可能面临失败，而且还会造成很多人的失业，他的理念已经完全落伍了，如果任凭他这么胡闹下去，霍顿家族终将被时代所淘汰。」

    「7月2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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